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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吾與刀孰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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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京城之後, 李紅袖的日子忽然就變得無聊了許多。

在幽州時她每日需要做的事格外多,賬是她一個人管, 貨是她一個人清點, 營業時間,乃至每家店中種種細枝末節的小事,都需經她的手, 最忙的時候一整天腳不著地,都顧不上吃喝。然而現在回了京城,這些便全不用她操心了。

忙慣了的人都不喜歡閑,尤其是李紅袖還深知自己閑下來就會忍不住想東想西,所以糾結了兩日後, 她就主動上神侯府來向林詩音討活兒了。

可林詩音近來也甚少管事,都交給林仙兒了。

“這樣吧, 你去問問仙兒有什麽忙不過來的事。”她說。

“……好、好吧。”李紅袖有些挫敗地垂了垂頭。

說真的, 她完全不覺得林仙兒會把手裏的事分給自己,就以她對林詩音的那個忠心程度,應當是恨不得所有事都自己一人做了才算。

不過最終她還是不抱希望地去問了一下。

兩人許久沒見面,林仙兒倒是沒像從前那樣熱愛對她冷嘲熱諷了, 聽了她的來意後,竟還認真考慮了一番, 末了對她說:“你給我去金梁街那邊盤一下庫房吧。”

在聽見這個地名的那一瞬間, 李紅袖真懷疑她是故意的。

金梁街那邊是什麽地方她不可能不知道。

那可是林詩音名下所有店中,離風雨樓最近的一間啊。

“不願意就算了。”林仙兒見她不開口,忙道, “回頭我自己去。”

“……沒有。”李紅袖大概能猜到她是什麽意思,到底還是應下,“今日就要盤完嗎?”

“這倒不必,你明日去也無妨。”林仙兒說。

“那就明日吧。”李紅袖平靜道。

不過是離風雨樓近了一點而已,這有什麽呢?

李紅袖覺得離開這麽久再回來,自己理應有些長進,再說那人與她的義兄,她的音姐姐都是好友,她總不可能一輩子都避著他的。

但饒是她想得再清楚明白,想到那人,她還是不受控制地低落起來。

離開京城的日子裏因為忙碌她很少會去想他,或者說也是不太敢想,生怕自己多想幾次便會支撐不住想回去。

她還記得當初她說要走的時候他望著自己的眼神,平靜得沒有半點意外。

最後他無奈地說,也好。

大約是已將她的所有心事都看穿,所以既不挽留也不問原因,就這樣放她走了。

李紅袖從回憶中回過神來,嘆了一口氣。

她現在和姬冰雁阿飛一道住在楚留香這邊,熱鬧是熱鬧,但也麻煩。

因為這幾個人都很了解她也很擔心她,尤其是楚留香,這回見她跟著姬冰雁回來,已對她欲言又止了好幾回。

能讓楚留香這樣的人欲言又止,可想而知話題為何。

李紅袖從小到大就不太說得來謊,何況沒事了或不喜歡了這種話,說出來她自己都不信。

所以她也只能當沒看見他們的關切眼神。

當晚回去吃過飯後,她早早地回房睡了。然而躺下後卻輾轉反側無法成眠,一直到快天亮時才堪堪睡過去。

睡也睡得極不安穩,短短一個多時辰裏,眼前全是閃爍不已的過往種種片段。

最後一個畫面是她離開風雨樓的時候,楊總管送她出門,摸了一下她的腦袋,說謝謝她。

她咬著唇站在門口,忽然就又哭了。

醒來時她仿佛聽到耳邊還響著誰的嘆息聲,輕過細雪。

時間還早,所以她沒急著起來,而是拉過被子把頭整個蒙住待自己從那些破碎的片段裏緩過來。

一直到準備出門的時候她還在想,自己真是太沒出息也太沒長進了。

“你這是要去哪?”在門口碰上姬冰雁時他這麽問道。

“仙兒要我幫她盤庫房。”她照實答了。

“哪邊的庫房啊?”姬冰雁隨口問。

這問題讓李紅袖沈默了一下,好一會兒後才道:“金梁街那。”

姬冰雁:“……”

他想了想去,還是不太放心,一把拉過身旁的義弟:“你跟她一道去,記得看好她,別讓她去別的地方。”

阿飛很疑惑:“別的地方?”

姬冰雁冷笑一聲,道:“反正你記得盤完了就回來。”

李紅袖覺得他真是太誇張了一點,但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麽就被姬冰雁瞪了一眼,登時噤了聲。

“早點回來。”他說。

“……噢。”李紅袖輕聲應了。

盤庫房是個很枯燥乏味的差事,饒是李紅袖這樣有經驗的人,每次做這種工作時都忍不住心生煩躁。

相比之下,臨時被姬冰雁塞過來的阿飛就比她有耐心得多。

所以最後反而是他做得多一些。

“都快午時了,不如先放一下。”她提議,“吃了飯再繼續吧。”

阿飛動作一頓,擡起眼來看向她,那眼神裏還有些笑意:“吃什麽?”

李紅袖想了想,道:“這附近有一間酒館的燒鵝很有名氣。”

其實她說的那家燒鵝她自己並沒有吃過,只是從前在風雨樓時聽他們說起過好幾次,但那時一直沒有親自來試試的機會,沒想到現在卻有了。

阿飛對吃的向來不挑剔,畢竟他連她做的羊肉湯都能覺得美味,所以並未如何猶豫就點頭應了下來。

最終兩人一道去了金梁街上的那間酒館。

李紅袖到底是在京城待過一段日子的,在認路這方面還是比阿飛在行一些。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他們倆剛一進去,她就在那熱鬧的大堂裏瞧見了幾個熟悉的身影,可不就是那時曾與她提過這家燒鵝美味的那幾人。

察覺到她腳步停頓,阿飛有點疑惑地偏頭:“怎麽了?”

她忙偏開目光,選了張最角落的桌子坐下,道:“沒什麽。”

平心而論她選的位置的確是足夠角落足夠偏僻了,然而她卻忘了不管是她還是阿飛,皆生了不管扔在哪裏的人群都不會被忽略的好相貌,事實上,從他們倆踏進酒館的大門起,就已經吸引了整座大堂的半數目光。

一頓飯下來,李紅袖幾乎就沒吃什麽,甚至那燒鵝也只嘗了一口,幸好阿飛素來不喜歡浪費,最終還是把他們點的東西全解決了。

但吃完歸吃完,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阿飛不由得十分擔心:“你看見誰了?”

李紅袖被他這直白的疑問弄得驚了一驚,片刻後才搖頭道:“沒什麽,以前打過交道的兩個人,不熟。”

就算阿飛成長於山野不曉人情世故,也聽得出這話的不對勁。

若真是什麽不熟的人,她何必這般魂不守舍?

但她不想說,他也就沒問下去。

不過當晚回了楚留香那後,他的義兄倒是主動來找他了。

“那丫頭今天沒去什麽別的地方吧?”姬冰雁問。

“酒館算不算?”阿飛撓著臉道。

“酒館?”姬冰雁一時想岔了,“她還喝酒了?”

“沒有。”阿飛解釋,“只是去吃了點東西。”

姬冰雁一聽,稍放下了些心,點頭道:“那就好。”

阿飛想了想,又補充:“但似乎遇上了她舊識。”

舊識二字讓姬冰雁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什麽舊識?”

這問題其實阿飛也不清楚,畢竟李紅袖根本沒說清楚,所以最終他只能把當時的場面對話給他這義兄描述一遍,又問:“所以別的地方到底是哪裏?”

“……她以前呆過的一個地方。”姬冰雁也頭疼極了,“我和楚留香都不太希望她再見那個會讓她難過的人。”

不過這種事跟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也解釋不清楚。

姬冰雁就算再頭疼,也不至於病急亂投醫到找他出主意。

只是姬冰雁不曾想到,他這句含糊的話叫阿飛聽進了心裏;更不曾想到,李紅袖這回是沒見到蘇夢枕,可接下來卻是有個避無可避一定會見上面的場合!

……林詩音要和冷血正式辦一場婚禮。

姬冰雁收到請帖的時候無語凝噎,跟楚留香對視片刻,俱是沒忍住嘆氣。

林詩音當初因為方應看讓皇帝賜婚的事嫁得那麽倉促,補一場婚禮其實是應該的。姬冰雁完全可以想象這補辦的婚禮會有多盛大,也可以料到蘇夢枕作為神侯府的盟友,一定會在邀請之列。

他和楚留香都覺得這事真是難辦,倒是李師師並不能理解他們倆這種“為女兒操心”的心態,說:“憑詩音和你們這群人的關系,總歸避不了一輩子,你們也別太小看紅袖啊。”

楚留香:“……紅袖和你不一樣。”

李師師一聽就笑了,這人還趁機嫌了她一把,怨念是有多重啊。

不過事實證明還是同為女人的她比較了解女人,得知了這個消息的李紅袖並沒有像這兩個男人擔心的那樣更郁郁寡歡,反而很為林詩音開心了一下。

見她如此,他們倆也放心不少。

唯一察覺到她開懷之下那份不安的是阿飛。

事實上他也說不清為什麽,只是每次看到她過分明媚的笑容,都本能地覺得好像哪裏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了半個月後林詩音和冷血的婚禮舉辦之時。

那天的京城格外熱鬧,禦封四大名捕一齊去李園迎的親,最前面的轎子一路擡進神侯府後,李園那邊的嫁妝也還沒全出門,那陣勢看呆了京中幾乎所有的未嫁少女。

這樣的財力,真是叫人只能仰望,連羨慕都羨慕不來。

熱鬧過了之後,最終神侯府宴請的賓客倒並不算多,除了諸葛神侯官場上避不開的那些同僚之外,就只有他們這群朋友了。

不過在他們這群人的身份面前,數量的多少顯然根本不重要。

神刀堂主,小李飛刀,盜帥,哪個不是說出去就能震驚江湖的。

李紅袖和林仙兒一起攬了招待賓客和記錄禮物名冊的活,在神侯府中前前後後跑了好多回。

風雨樓的人來時,在門口守著的人是林仙兒,李紅袖恰好沒碰上,林仙兒也沒特地跟她講。

然而巧合能避一時卻避不了一世。

蘇夢枕早從楊無邪那知道了她跟著姬冰雁回了京城,未免尷尬,本來就打算過來道了喜就走的。結果兩杯酒過後,剛站起來打算告辭,她與林仙兒便迎完了賓客回來了。

這下可謂是迎面撞個正著。

一屋子的人都還在持續熱鬧著。

歡笑聲觥籌聲不絕於耳,燈火搖曳之下,李紅袖只覺眼前霎時什麽都不剩,只有那個剛站起的身影。

“嗳……”林仙兒有點擔心地拉了拉她的手。

“我沒事。”她回過神,偏過頭不再去看,步伐輕快地走至李師師和楚留香邊上那個給她留的位置坐下。

蘇夢枕在她進來之前已說過告辭的話,此時不過停頓了片刻,又看她避開了自己目光,略一思忖後,幹脆拱手離開。

只是她的位置恰好臨近門邊,他要走,無論如何都繞不開她。

在經過那片紅色的衣角時,他聽見身後傳來一道很低的聲音:“別看。”

蘇夢枕記性很好,認出那是坐在她身旁的那個帶劍少年。

那句別看叫他不自覺地停頓了一下腳步,但卻並未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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